洪厚甜 | 楷书学习研究的基本途径

楷书学习研究的基本途径，为什么我们要确定这个题目呢？

我们反过来说，当今在中国书法界对楷书研究学习的途径是不科学，或者有很大问题的，这是基于我们对中国书法史上的楷书发展的观照，对当代书法创作、楷书创作的状态和造成这种状态的原因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以后，得出的结论。

当今书法楷书创作的现状只要关心国展和关心楷书专题展的朋友，你们把那些资料一看，如果你们再到展览的现场一看，这个情况就很明白了。

但是现在大家对楷书学习和创作的整个参照体系，就是国展和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的专题展、专项展的状况来调整和确定自己的学习状况。

楷书这个书体比较特殊，它特殊的点在哪里呢？

首先，楷书是大家日常运用的第一工具，我们所有的识字、认字、用字，实际上楷书是常态。

我们的新魏体、印刷体，所有书写的楷书只要你看见的指路牌、广告牌这些，都是楷体。我们学写字、学认字首先接触的都是楷体，楷体的实际应用这个角色身份就注定了它容易被大家所误解、容易被做成一个初级的状态来定位。

再加上苏东坡这些大师一说，“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就是说书法首先你要把正书写好，然后稍微一放纵就成了行草书。实际上这些都是对大家的一个误导，我们在研究、学习楷书的基本途径的时候，第一要完成的就是对楷书学术状态的准确描述。

对楷书的学术描述就显得尤其重要，在你脑子里面你觉得楷书的最高境界就是小楷，那么你就觉得这辈子要写好楷书第一要解决小楷。

有些人觉得楷书就是欧阳询，那么他这一辈子离开欧阳询就觉得所有都不是楷书，看谁都不顺眼，这个在中国书法界已经存在这个现象。

楷书是最后成熟的一个书体，它的萌生是比较早的，它是在汉末开始出现，但是我们把它上溯，楷书之所以成为楷书这样一个独立书体，它的渊源在哪里呢？隶书的草写。

《董美人墓志》

就是因为隶书要增加书写速度，那么就出现了隶书的草写，最初叫章草，所以说楷书是源于章草出现而开始萌生的。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有了章草，什么时候就开始孕育了楷书。

所以说，楷书和隶书的第一区别在哪里？就是横画和竖画交接状态的改变。我们在写隶书的时候，最忌讳的把横和竖简单的一笔完成，它不是不能有映带，但是不能一个笔画、一个横折就完成了，这绝对就不是隶书了，这是楷法。

楷法和隶法具体的区别有几点，但是转折处的技术区别是最重要的一个元素，然后才是点画的形态，点是什么样子，横是什么样子，撇是什么样子，这种独立的形态来区分，但是首先它是点画与点画的交接方式的改变，让隶和楷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我们都知道，在楷书里面隶书的元素越多，这个楷书的审美境界和审美层次越高，在隶书里面楷书的痕迹越重则格调越低，你可以在写楷书的时候用大量的隶书技法，但是在写隶书的时候坚决杜绝楷法的进入。

那么我们对楷书描述的时候，第一就是这种交接方式由隶书草写产生的这些对孕育楷书的功用和它在楷书成熟的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第二，楷书线质的丰富赖以维持的只有一个技术体系，就是篆书。

你说篆书那么简单，就是一条线，怎么能够涵盖楷书所有的东西呢？请大家记住，不是楷书需要它，是中国书法所有的体系里面能够提升所有书体的线和内在品质的唯一技术体系就是篆书。

篆书有两端，一是阴柔这一端，以小篆的技术体系为基本状态，二是复杂的这一端，是大篆，所以说线的两极就是由小篆的阴柔到大篆的阳刚，那么这里面究竟有多大的空间呢？

无限大，就好像从一到十一样，可以从０．１开始，也可以从０．０１开始，这里面细化起来可以无限细化。能观察到的世界是有限的，能分析的世界永远是无穷大，你说我们眼睛看得到宇宙有多远，但是我们对宇宙的分析可以是无穷远，那么对楷书的研究和线型的研究、线型变化丰富性的研究无疑也是同理的。

但是我们要能够深入细化，还要能够简单直接，你说这个空间有多大呢？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小篆到复杂的大篆吗？简单的小篆线条确定为白，复杂的大篆线条确定为黑，你要知道从白到黑这个灰色地带有多大。

就是这种无穷的变化才产生了书法永恒的美，没有变化何来魅力？每一个大师都有一个独立的书法语言的世界，而且书法语言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不断的演化下去。

所有把楷书和哪一种书体技法进行僵化的理解的都是落后，都是要被我们抛弃。楷书绝对不是我们有的老师描述的那样，已经被穷尽了。

我们常用汉字几千字，就这几千字有无数的名著在诞生，每天都有无数的文学作品在这些文字的不同人的笔下重新表述以后，又焕发了新的生机，记录了新的生命状态，为我们的世界带来了无限的韵致、韵味和惊喜，笔墨也是这样，楷书同样如此。

所有僵化理解楷书的，都是我们所不取的，那么我们对楷书的描述就是建立在有无穷魅力的强大技术支撑的篆书线型支撑的前提下，以隶书的开放空间和隶书方块字的基本空间作为它基本的结构构架空间，楷书所有的空间排列形式就是源于隶书。

隶书是由篆书演变而来，但是隶书和篆书最重要的区别在哪里？就是隶书完成了对书写点画的空间组合关系的塑造。隶书开始有了线与线的排列关系，有了线与线的呼应关系，有了对汉字空间构筑的基本完成形态，新的文字系统的塑造和建设。

你要搞清楚，隶书重要到哪里？隶书是草书、行书、楷书的母体，这三个书体都脱化于隶书，萌生于隶书。

所以说要写好草书，深入研究篆隶，不知篆就无以谈隶，隶书所有的基本技术元素都源于篆书，只不过是完成了一种新的、相互之间关联的形式，点画与点画、线条与线条的关联形式而已。

很多人说自己从来不写篆隶，那我就没有跟你聊的前提了，你都不写篆隶的书法还能有明天吗，我们就没有学术交流的前提。篆隶就是本钱，就是谈书法最依赖的基本物质基础和精神基础。我们现在的错觉就是从唐楷开始，把每一个点画做成僵尸。

点画形态就是别人来了眨一下眼睛，这个你也要学吗？东施效颦就是没有学到本质的东西，我们现在这种刻舟求剑式的学习，无异于东施效颦。

我们现在的学楷书都是这样，我再强调一句，楷书“永字八法”是作为实用性书写的一个理论系统，决不能以此作为书法意义上楷书的技术指导，它是限制你楷书艺术性的最大的绊脚石，你对它研究的越深、记得越牢，你这辈子离楷书艺术就越远，你就离工匠式的书写越近。

我们现在有个错觉，就是提倡工匠精神，他们想的就是把自己先变成工匠，工匠精神和工匠是两回事，工匠精神是让你有一种敬业、敬事的内心精神层面的东西，而不是把每个人搞成书写楷书的工匠，然后我们再在工匠的基础上怎么往前走。

我们现在一说唐人写经，唐人写经能跟大师的楷书相比吗？你看钟繇的楷书跟唐人写经的那些比一下是什么境界？唐人写经在你面前就是立正稍息，钟繇楷书是什么？雾里之云龙，首尾不见，你只看到了笔墨的精神，而会忽略点画的细节技巧，这就是艺术和技术的本质区别。

所以说我们今天在跟大家进行书法学习研究基本途径的探讨的时候，我们还要跟大家做个细分，分初级的学习、中级的学习、高级的学习的区别。学车的时候让你看这个点，到什么位置的时候方向盘要回正，下一个动作你怎么怎么干，你真正开车的时候是这样做吗？

如果你这样做，你这辈子就不要开车了，去当教练算了。我先说核心的原则，就是篆隶书的基本框架是整个书法大厦的基石，篆隶书支撑了整个中国书法五体书的全部，它既作为基石来支撑，同时又是最为最高层面的精神指向引领，书法最后是干嘛？

我们经常在问，书法最后究竟是写什么东西？笔墨最后完成的是什么东西的塑造、表达？再给大家说一句，人类的文字，尤其是中华民族的象形文字之所以能够上升到精神层面，成为人类永恒的审美追求，它实际上是完成了绘画本质的一个东西，以万物之象来折射和表达人的精神指向。

就是说你在写字写的是文字，实际上你写的是自己，就好像我们站在镜子面前一样，你照的是镜子还是照的是自己？

所有艺术技术的最深刻层面就是让它成为一面清晰的镜子，你的技术越精准、艺术越高深，那么这面镜子就能够既照见人的表象，还能够照见人的内心。你是一位大师，站在墙面前，里面有你吗？没有。

书如其人实际上就是这个东西，就是说你的笔墨就是你的精神世界，你写的这幅字的境界就是你对书法理解和表达的境界，哪怕你是孪生兄妹，你在镜子里也照不出她的东西。

我们所有的汉字是象形文字，它最初的来源跟绘画一样，绘画不过是描述的有马的外在形态，而文字是从具体的牛、马、猪抽象出来的一个符号。

画马你知道是老马还是小马，但是当马的符号进入到文字系统的马之后，你知道它是老马还是小马，知道它是白马还是黑马吗？你看甲骨文和篆书里面的“犬”像不像一条狗？但是这是老狗还是小狗能知道吗，是什么品种的狗知道吗？不必要知道，你只要看见这个符号就知道是狗就够了。

中国人的大智慧就是善于从物象里面化取，所以说我每一次到上海博物馆都会认认真真的去看那些甲骨的原刻、原物件，甚至拓片拓了以后那种古人运刀的状况跟古人对物象描述的那种最内心、原始的感觉就弱化了，没了。

但是你只要记住了刻里面那种感觉，你看所有拓片都能够从里面还原出这种感觉，就是我们在书写汉字的时候表达的是人对物象对大自然最原始的那种感觉，这个感觉是人最有灵性的感觉，才是书法最永恒的魅力。

我们每一个人拿起毛笔的时候，最后当你忘掉了汉字的书写、忘掉了笔画的书写、忘掉了所有你写这首诗的自然流淌笔墨的时候，最后剩下的就是你对大自然物象最纯真的心理感受，这种心理感受不管你是楷、行、草、篆、隶，离开了这个东西永远就不感人。

我们真正能够被大师感动，就是在大师们的笔下充分感受到了这种东西。所以古人才有“书为心画”的描述，没有到这个层面就是瞎画，就没有达到心与画合一的层面，达不到这个层面的东西都大打折扣。

我们赶到东京去看了一次颜真卿的《祭侄稿》，他们问我洪老师，你在那儿两天之内看了三遍，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因为《祭侄稿》的笔墨形象、书写状态在我们脑子里面太熟悉了，但是我们看见所有的感觉都是印刷品的感觉，只有在那儿面对《祭侄稿》原件的时候，你才真正看到了颜真卿的生命存在，听到了颜真卿的呼吸，真正感觉到颜真卿的笔墨超越了文字书写，一点具象的我都没有记住，因为那个具象的跟印刷上是一样的，但是印刷上缺的就是颜真卿的生命信号。

我只要看了这一次原件以后，不管在哪个地方看见颜真卿的《祭侄稿》，我都感知到我面对原件时候的那种感觉，所以为什么我们要做书法考察，一定要在原地去看一下原件实物，实际上就是这个东西，这才是真正书法最感人的精神层面的东西。

所以说任何外在的技术元素都是你要抛掉的、舍弃的东西，你执的越紧，它对你的制约越牢，你研究的越清晰就越难逃脱它的牢笼。所有对技术细节的追问都是初级的，记住，所有对技术细节清晰的追问都是初级阶段干的事，越往高级越模糊，混沌是最高境界，没有，什么都有，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你说这不是哲学的境界吗？这就是它，反者道之动，于无声处听惊雷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所以说我们来说楷书学习研究的最基本途径的时候，我们先说初级的。

初级阶段要干的事大家记住，以中国辩证法的思维形态来说，初级就是高级，所有的初级都是高级的存在形态，也就是说你对初级的理解越深刻，对高级的存在形态把握就越准确。

所有的无都是源于最初的有，但是我刚才说了，你所有的具象最后都要抽象成一个画境，都要完成对具象的抽象，对技术的高阶运用就是抽象。书法为了获得技法，你去学别人的技法，最后是学成别人吗？

我们临古人的字帖学习技巧，就是为了开发人所具备的能够驾驭的这个技术系统，你去学别人就等于看镜子里面的你，而来让自己得到调整和崛起。到最后，你从古人的技术系统里面得到的这个东西都要扔掉，我今天看见你们这个作品里面都还停留在浅层次的运用别人的这套技术系统的这个思维形态上。

如果你们理解的，还觉得我对你们的提醒很及时，如果你不理解就觉得我对你全盘否定。我没法肯定，状态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好，不是我们现在期待的状态，如果按照以前的标准，按照上一代、八十年代的参照标准，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参展，甚至于可以获奖。

但是如果放在今天，放在我们书法繁荣了四十年的今天，如果我们还是在这个层面思考，在这个层面观照的话，我就觉得太亏了，这个不是二十世纪又过了二十年的楷书的学术状态，如果再这样做就落后了。所有对你点画局部的改造都没有意义，那种课你们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给别人上，只要你拿起毛笔写个三年字都可以当老师。

如果你真的想在楷书这个领域里面有所建树的话，抓紧时间从在这里就开始调整，先把你的思想系统换掉，然后再设计一个技术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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