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棣:学习书法终究不能放弃,这种传承也是一种责任

1846 人参与  2020年01月21日 22:03  分类 : 书画频道_书画艺术_书画作品_书画展_书画家_文人画_书画培训_书画装裱  评论


朱幼棣,男,汉族,1950年出生,浙江黄岩人,中共党员,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经是新华社著名记者,专跑中央常委线,现任国务院研究室司长。无论是作为记者,还是转型成为官员,均心怀天下,长期关注城市发展、文化遗存和民生问题,著有《沉默的高原》、《中国世纪大灾变》、《后望书》等。2015年6月3日下午,朱幼棣因突发脑溢血,后抢救无效,不幸离世,享年65岁。


摘要:我想,无论新与旧、巧与拙,文气血脉还是要平,只有平才能走得远,才有抵御粗陋芜杂的高境界。独自在书法的世界闭关锁山,生活变得简单清净,一简则远,一远则幽,这给寻常的日子增加了宁静和深度。于是,对笔墨的迷恋,逐渐成为一种信仰和情怀。


一、书法的家学渊源,可追溯到百年前。

清末,写得一手清秀小楷的曾祖父,离开生养他的浙江农村来到陕西,在其姐夫柯骅威处作幕府。当时柯骅威在乾州做通判。乾州即乾县,唐明皇与武则天的陵墓就在这里。古城在渭河北岸,离咸阳和西安都不远,文物古迹遍地。

科举出身的柯骅威是个书法理论家,康有为的知交。当时陕西有大量汉唐碑刻出土,碑学大兴。清初的书坛,大体呈现出两大倾向,或仿二王及董其昌,或效米芾及王铎,并偏重于前者。康熙皇帝推崇董其昌,乾隆皇帝仰慕赵子昂。这两位皇帝的书法水平都不低,到处作诗题词。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再加上科举中“以书取仕”之风,使朝野上下仿董、赵成风。学董之偏造成枯瘦靡弱,学赵之差更易肥腴媚俗。浸淫既久,当时一些大书法家也不能免俗。那个时代,法度森严,学书者求之于法帖,读书人家里有几本字帖已经不错了,普通人极难看到真迹得真法。书风靡弱,帖学凋零,直到碑学兴起,山穷水复,才给清代书坛带来了新气象。

康有为是碑学后期的代表人物,其《广艺舟双楫》(后更名《书镜》)成为碑学理论的重要著作。

作为一个幕客,我的曾祖父平常没有太多的事情,终日读书写字,广泛搜集当时所能找到的碑帖,对碑学深入研究。刻石书迹虽然经书丹、人工刻凿,千百年来自然风化等原因,出土后又经过人工的椎拓,与原手迹有一定的差异。但这毕竟是依原手迹一次刻成,比辗转翻刻的法帖更接近原迹。当时陕西出土的一些刻石,由于深埋地下,出土时保存相当完好。曾祖父细心钻研,书法因此大进。现在家里所藏的几本清代法帖上,还能见到他用红笔注写的小楷。

柯骅威任满后,曾在北京滞留,与曾祖父经日流连于北京琉璃厂等地,并带回一些好版本。曾祖父返乡后,移居黄岩县城,创办蒙学。屋檐飘雨,陋巷风霜。只有临写和研读带回的拓碑、字帖和善本,才能唤起对异乡远游的记忆。

二、小城黄岩自古书风昌盛。

与吾乡台州有点关系的古代书法家是郑虔(685—764)。郑虔善画、工诗、擅长书法,与李白、杜甫是很好的诗朋酒友,被时人称为“行草绝伦”。

郑虔是河南荥阳人,家境贫苦,他学书的故事一直流传。据说到长安后,穷买不起纸,慈恩寺存了几屋子柿子叶,他就天天拿柿叶练字,把几屋子柿叶都写完了。有一次郑虔画了幅画,又在上面题了首诗,献给唐玄宗,唐玄宗观后称赞“画好、诗好、字更好。”并在纸尾写了“郑虔三绝”四个字,封他为广文馆博士,一时传为佳话。安史之乱时,他与王维等官员,被劫持到洛阳。郑虔装重病,没有接受安禄山的封官。可后来唐肃宗还是给他定了个三等罪,贬到当时被称为“民风闭塞,礼教不通”的台州任司马参军,掌教化,大约相当于教育局长。

杜甫有《送郑虔贬台州司户》诗:“郑公樗散宾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苍皇已就长途往,邂途无端出钱迟。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

郑虔流寓台州后开办学馆,招收民间子弟,并亲自执教。七年后,终老台州。郑虔对吾乡教育的贡献是开创性的。明代方孝孺称郑虔是台州“斯文之祖”,“凡属台州,莫不感其赐”。可见,家乡后来书画之风,深受郑虔的影响,代代不绝。

古城黄岩三十六街、七十二巷中,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草行巷——在我国街巷中,恐怕以书体命名的也不多见。草行巷长不足三百米,地面由三溜青石板铺就,也是我上小学时必经之处。古巷幽静,雨后地面上闪着清亮,挽着裤管赤脚走过,清爽滑润。老屋陋巷,有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后人叫巷名,或漏了个字,称草巷,而乡下人进城,往往叫“草鞋巷”。

这条古巷中出过两个文人,一是杨似云,南宋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进士,官至通直郎,工于章草。另一个是叶应辅,明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进士,历任校书郎,右谏司,知明州,后至敷文阁侍制。他工行书,崇尚意趣。由于宋代以后印刷术发达,无需大量抄书,帖学盛行,书法的艺术性无疑也大大增强。后人将这两位书家的书风合在一起,把他们居住的古巷称为“草行巷”。

可惜这些书家的墨迹都没有保留下来。前些年看到出版的一本《黄岩书画作品集》,其中有宋代参政知事谢克家的一幅尺牍。谢克家原籍河南上蔡。史载,北宋亡,谢克家先是劝进,继以“大宋受命之宝”交康王,并反对秦桧卖国,作秦桧褫职告词。谢克家受到秦桧迫害,移居黄岩三童岙。他当年并不以书名,留传下来的作品也不是很多,他的《克家致春泰发知府书》,现收藏在故宫博物院,笔力遒劲,铁划银钩,全无媚俗之姿,真是字如其人,令人叹为观止。

三、祖父的学书历程

先祖父朱笑鸿出生于1900年,是世纪的同龄人。盛唐书坛的旧闻轶事,书法长河的秘宝重光,使少年的祖父受到很大的激励。他从六岁识字时始,伏案涂鸦,日日临窗学书,开始了长达八十多年的翰墨人生。

祖父十多岁时,便开始承接父业,在蒙学授课。二十岁在黄岩女子师范任教,后到黄岩县立中学,是黄中最早的国文教员之一。他学识渊博,精通古文诗词,通晓中草药,抗战期间还兼任国医公会会长和针灸专科学校教席。我惊异于那个时代的学人,几乎所有知识都靠自学。他的学生、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任教的马澄波教授后来撰文回忆说,朱笑鸿先生在国学上至少达到了名家水平。

祖父说,学书亦需广泛涉猎,取之高法,才有可能在气度、力度及书境上接近前贤。笔意凝炼、结体宽博的颜体楷书临写,使先祖父打下了严谨的书法基础。随着年岁的增长,功夫日深,他又开始追本溯源,寻求汉字和书法多质性的历史流程,从中获得了无限的乐趣。他刻意搜求书法拓片,朝夕临池,古朴遒劲的秦汉篆隶、出入方圆的魏晋楷书、酣畅淋漓的唐宋行草……成为终生师法的密友。无论是“二王”,还是《石门铭》、欧阳询《张翰帖》、颜真卿《草篆帖》、怀素、黄庭坚的草书,他都临写过多遍。年深月久,先祖父终于出碑入帖,形成了他独有浑厚凝重,而又潇洒飘逸的书风。

祖父的书法,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已形成鲜明的风格。

1929年,在黄岩九峰桃花潭畔兴建镜心亭,四根石柱上刻着八副楹联。书写楹联的都是当地名流,多为榜眼进士,其中有祖父朱笑鸿和他的表哥柯璜,柯为著名书画家,时任故宫研究所所长。祖父题写的隶书楹联是:“好将击水三千意,来问缨濯一点心。”祖父当时不满三十岁,和几位耆宿相比当是晚辈,但他当时在书法上已经脱颖而出受到乡里瞩目。镜心亭石柱上行、楷、草、隶、篆诸体皆备,“桃潭夜月”成为九峰十二景之一,并进入《中国名胜词典》。

50年代,黄岩建九峰公园石牌坊,其门上“九峰公园”及隶书楹联“桔乡峰生九子抱谷,山麓泉映古木参天”,也是祖父撰并书。台州各处的亭台楼阁,都有他的墨迹。六七十年代,中日开始书法交流,省上多次来人,向祖父索书,由组织上送日本参展。

祖父住黄岩城内横街。家里有数间书房。楼上一间,藏有大量古籍。1966年文革初起,一群红卫兵闯进,直奔阁楼,把阁楼上古籍全都抄走,拉了整整五辆手推车,这些书后来或散落或烧毁。幸楼下房间未动。其中一间是会客室兼诊室,放满古籍及医书,还有自制的一些外用药。另一间也有一些书箱,窗下是张特制的大书桌,上面有砚台、墨、毛笔、笔洗等。

后来母亲还说起过,解放前几年,物价飞涨,虽有祖父与父亲两人教书收入,但一大家四代九口人,有时家里无米下锅,需要出去借,这对祖父来说是件极为难的事。大家正发愁叹息着,祖父就不见了,他转身进了书房写字,直到天黑南瓜汤煮好了叫他才出来。对母亲的抱怨父亲颇不以为然,笑着说,爷爷临的恐怕是苏轼的《寒食帖》罢。

记得书房为格子木窗,光线略显幽暗。房间里搭着几根竹杆,爷爷写字后的毛边纸,晾在竹杆上,墨迹晾干了再写,一遍一遍,直到纸被墨水完全染成了黑色。祖父是很节俭的,记得当时家里订了份报纸,他平时就在旧报纸上写,最后报纸也成了黑纸。家里才把“黑报纸”卷起,作烧饭时点柴火用。

向他索字的,他总是有求必应。记得当时黄岩城内街上许多商店都请他题写店名,如城中心的县百货公司,副食品商场。那些商场要的字很大。祖父用墨斗写在几张拼起来的宣纸上。写好的字常常铺了一地,孩子只好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地走。乡邻都知道朱老先生的脾气,来时只要带两瓶墨汁,夹一摞纸张即可。祖父好客,他的朋友有青春负笈的学生也有两鬓披霜的老者,他们常切磋诗词书艺,一直保持深厚的师友情谊。有位大学教授曾撰文回忆,当年他考上大学中文系时,祖父不仅为学生书写了一个条幅,还亲自给他刻了一枚印章。

先祖父在讲台上度过了几十个春秋,淡泊一生。他性格耿直,从不媚俗。1960年,大饥荒的迹象已开始出现,可到处还在放高产卫星。在一次学校召开的教师学习会上,对“亩产万斤”祖父讲了几句真话,表示怀疑,认为有虚报,实际上没那么多。为此竟受到打击迫害。1961年,他已62岁,到了退休的年龄,竟被当作“白旗”拔到远离学校的偏远高山林场去劳动,说你不是懂中草药吗?就到那里去种药。半年后,老人的腰扭伤,不准休息,不准请假。这时,与老屋毗邻的县医院,要在我家院子门外砌灶打烟囱建公共食堂,又要搭棚建食堂饭厅,致使我们院子前门的路被堵。祖父闻讯从山上赶回家中,学校为此竟对他作了“自动离职”处理。不到一年,食堂解散,破灶和烟筒还兀立在大门外的路边。家境虽贫,但老人宁折不弯,丰骨傲岸,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祖父晚年在门前屋后种些中草药和瓜果蔬菜,养了两缸金鱼,几只鸡。门庭冷落,偶尔有一些新朋旧友来访,吟诗唱和。祖父和著名书画家柯横是姑表兄弟,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深厚友谊,常有书信往来,探讨书画艺术。他说柯横是由字入画,特别善画紫藤,这与他的草书功力有关。祖父晚年画竹、兰,也是从书法入画。雨天下乡,祖父手臂平伸举着油纸伞能走十来里地,同行的人啧啧称奇。这样过人的臂力是悬腕写字练就的。

祖父时常给四邻八乡的百姓看病开方,但从不收一分钱。他虽不是专业行医,但城中各大药店都认得祖父写的处方。病人治好后,进城给他捎些田里种的东西,像黄豆、黑豆、南瓜、洋竽,厨房里总是不断。

江南海边的冬天冷。后间和厨房间是木栅窗,深秋时节都要换窗纸。我们都用祖父写过字的毛边纸粘贴。有时黄昏贴上,翌晨起来依然透风。一看,木栅窗上的纸被悉数揭去。想起夜里有人在老屋外逡巡,我们又气又怕。祖父笑笑说,想学字的人,不会是小偷。

几年前的一天,我回到家乡,在街上遇到一位搞收藏的青年。他忽然站住问:“你是不是朱幼棣老师?”我说是。他说,最近购得你祖父朱老先生的一幅字,想送与你。我二十多岁即出外求学工作,祖父留的字很少,一听他的话自然高兴。当晚他就把祖父的那个隶书条幅给送来了,一看,原是抄马叙伦论何绍基(1799—1873)书法诗:“近代书人何子贞,每成一字汗盈盈。须知控纵凭腰背,腕底千斤笔始精。”有人认为,是何绍基的“回腕法”有问题,用力过大,其实不然。悬腕作大字自然要凭腰背,汗流浃背之用力,不亚于练一套拳脚。这也是习书有益健康的原因吧,更何况还在静气中感受与古代大师对话之乐。

四、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曾在祖父的墨池边度过。

他反复教我们如何执笔,起笔落笔,提顿运转,做到笔意畅通。我开始用颜体字帖。但年纪小时往往只注意一些细节描摹,如蚕头燕尾,还有一些字的结体也难掌握,对雄浑的气势和森严的楷法,理解不了,往往写得“黑顿顿”的,肥而拙笨。觉得颜字太难学了,便央祖父给我们写了几本正楷和隶书字帖。他的楷书介于颜柳之间,因作学帖,省去了变化的丰富,也常有简体入字,我们便觉得容易得多。从小学到初中,凌晨即起,上学前必临上几张。有时临阵磨枪,也能在学校的比赛中得个小奖品。这些字帖一直保留至今。前些年,把祖父写的毛边纸隶书字帖裱成了一个长轴,也蔚为大观。

学生习字,很受老师板书的影响。特别是语文教师。小学时还好,因语文老师多出身于旧式师范,字写得工整。上中学后,有的老师板书差,受此影响,钢笔字开始“缩头缩脑”,笔画支离凌乱,自己也比较苦恼。有一年暑假,祖父看了我写的字后,给我临了本行书《岳飞前后出师表》,他说大字写好了,小字自然会好;正草可同时练习,于正书之习昏昏,入行之际可望昭昭,而入草可得纵放,表现自性。后来,他又给我临写了怀素的《自叙帖》、《圣母帖》,供我学习。祖父这些临本均在,我认为已达到名家临帖水平。

这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躲进自家阁楼习字学画,学习高中、大学的一些课程,做数学习题。阁楼是弟妹们学习的“课堂”。上个世纪70年代,我先后当过高中数学教师和矿山技术员,也是与文革期间的那段自学分不开的。

祖父常回忆起自己学书的艰难经历。今天能看到故宫和各博物馆珍藏的真迹影印,那只是“下真迹一等”,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他为后学有此优越的条件而感到高兴。在清代书法家中,他推崇邓石如。活跃于乾隆、嘉庆年间的邓石如,是安徽怀远县人,他平生不事科举,以布衣终老。邓石如一生精研书法与篆刻,篆、隶、真、行、草五体皆工,而以篆、隶及篆刻最负盛名。邓石如隶书笔法源于汉碑,出入汉魏之间,兼融并发,以丰实雄沉的风格为主调,追求力度与厚度的表现。包世臣称邓石如“隶及篆入神品,草书及真书妙品上,行书逸品上”。

我想祖父和邓石如还有相似之处。他也五体皆工,其中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的是隶书与行书。他晚年又攻《石鼓文》、金文,乃至甲骨文,以解其以气生形、生笔法之理。作为一个书法家,他的书风严谨,法度无懈可击。他的一些行书作品,可谓功力深厚书家的率真之作,耐人寻味,百看不厌。所书也多是自己喜爱的佳句,既有奇趣与天趣,又极其“耐读”,体现了强烈的个性审美意识。

祖父论书,经常谈到气的问题,神到气到,气至笔到。无论是蝇头小楷,还是用墨斗写出的巨制,他都十分注意气韵问题。抗战期间,黄岩中学西迁至灵石寺,祖父曾经每日凌晨练习坐禅,他亦精华佗的“五禽戏”,我曾问,写字是否也与气功相似?他的回答是肯定的。神与气既无形又有形,但不可强求。只有在大量临摹,积累了深厚的基本功力的基础上才能创新,才有神来之笔。

书法讲究笔、墨、纸。祖父有一些好笔与好纸,但平常舍不得用。有时拿出来给我们欣赏一番,便即收起。他认为,好笔并不在如何名贵,而在于做工精细,且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即使笔写旧了,只要不脱毛,就舍不得扔掉,家里的旧笔就有好几抽屉,虽旧弥珍。当时县上还有两家制笔社,“大白云”几角钱一支,他用得最多的是制笔社的产品。有名人路过黄岩,县上要留墨宝,便到祖父处“借笔”。他们认为,祖父字写得好,一定笔好——当然都是有借无还。记得一次郭沫若路过黄岩,县上希望祖父能借几支好笔。祖父挑了几支新笔给他。我问,是好笔吗?祖父说,一般,几元钱一支罢,街上笔店有卖的。倒是郭老大方,送了三块好墨。

祖父对毛主席草书比较推崇。文革期间,书店里除红宝书外,也有毛手书诗词画页,他曾买来后钉在墙上对我讲解。主要是分析谋篇布局,字的大小和如何兼顾左右,字形笔画之间的补济与相生,相切角度,空距大小,若即若离为上等。历代书论中的“担夫争道”等比喻,就在那时听说的。对当代的一些名人、名家的书法,评价就不那么高。但他也不厚古薄今。记得“文革”开始时,他有一次县前街走过,看到地上有幅大字标语,觉得字写得不错,曾多次谈起,还打听过是谁写的。

祖父书法和诗作,很少收存。祖父留下来的书法作品中,有真书小楷抄写的古诗词和几十本医书医案及信札等,均一字不苟,韵致婉秀,有很高的艺术情趣和精神意蕴,显示出清峻厚重的风格。其中有小楷《道德经》、《纪晓岚评注苏东坡诗》等古典诗文,抄写的《金匮要略》、《伤寒论》、《黄帝内经》和大量医案。祖父晚年心情郁闷,曾潜心研究佛理,颇得其中玄理。《般若波罗蜜心经》等就抄过多遍。

收入县志的那幅是他晚年的作品,抄录的是白居易《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柳湖松岛莲花寺,风动归桡出道场。卢橘子低山雾重,棕榈叶战水风扬。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到岸请君迥首望,蓬莱宫在水中央。”这首诗很有些超凡脱俗的禅意,也表达了书法家暮年的心境和所达到的境界:回首翰墨生涯,暮云春树,斜阳归舟,那里有殿宇参差,超拔脱尘的壮丽风景。家乡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大都是先祖父写的。一位平素自负的书法名家,看了祖父抄写的《古诗录》后,感叹不已,认为这书境当代人难以企及。

祖父常说,习书如同练气功,能使人长寿。他们这一辈人,生活艰苦,条件远不是现在所能想象的。他一生无病,也从未往过医院。1991年10月,父亲在京治病期间,惊悉祖父病故,当即买好车票,抱病奔丧,而我却因工作无法离开。我把父亲送到火车站,想起祖父的一生,不禁泪湿衣襟。后来父亲告诉我,祖父是无疾而终的,有如高僧入定。一日午后,他说觉得乏力,想睡会儿,就在躺椅上永远睡着了,享年91岁。而头一天,他还站在案前挥毫。

五、祖父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与酷爱,也直接影响到父亲。

几十年来,父亲一直没有停止过研习书法,他在书法上的悟性不错。这在艰难的日子里给了他极大的精神寄托与安慰。他一再对我们说,字如其人,要学好书法,先要学会做人。

父亲退休后,有时间对书法进行系统的研究。通过钻研前人的书法,进一步锤炼功底,融会贯通,发之以性情,求新尚变。他的隶书结体宽厚,渐趋古拙;行草在秀丽潇洒之中,每有苍劲之笔,发挥了圆笔运转之功能。隶书在清碑学书家中最具儒者风度的。从曾祖父、祖父到父亲,其隶书自我风格的形成,实出于学识的积累和对书法的渗化。记得父亲曾送我一幅,上书郑板桥题画竹子的句子:“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删繁就简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我想这也是他在书法艺术追求上的写照。继祖父之后,家乡名胜古迹的亭台楼阁和石碑上,有不少父亲题写的楹联和碑记等。后来,由于眼疾,看不真切,他写小一些的字感到吃力,特别是长篇的隶书与楷书,往往难以如愿完成。

记得一年去湖北大别山区作扶贫调查,在黄冈住下后时给病中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询问他的检查情况。他一听我在黄州就高兴起来,脱口说起了“乌台诗案”,还有苏东坡在黄冈写的《赤壁赋》和《寒食诗帖》,说起苏东坡卓绝的个性与不世才情,要我多看看。此后,行走在大江和崇山之间,又多了分游走学习的感觉,这片土地上,原来有盘根错节的高古,风动枝头的秀丽。

2011年秋天,父亲因病去世。悲痛之中,有故乡领导友人来悼念。有多人提出,父亲生前曾答应为某某楼、某某桥题名,他们说,朱先生去世,这题写最好由我来完成。想起自己才疏学浅,学书虽然未间断,但长进不大,在文化发达、高手如云的江南,不禁使人诚惶诚恐。回京后,索字催促的电话不断,我一直没敢答应,竟使他们失望,深感愧疚。

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回望书法艺术的长河,百年,出身清贫的几代书法家,经历坎坷,矢志不渝。这本身就是一本大书。淡烟疏雨,铁划银钩,必然在我的血液中浸润着墨意。由于生活的奔波,工作的忙碌,这些年来舍弃了不少,但学书终究不能放弃,这种传承也是一种责任。

从此,我多方搜集各种碑帖,寻访仰观名山书迹。开始每日早晚数小时的阅读与临帖。读古代名家帖,得形、得气、得神、得韵,但更多的是得法。即便是“一寸二寸之鱼,三杆两杆之竹”,亦可自乐。节假日,更是书桌前一站一整天。练到艰苦时,手红肿发痛,几乎不能举臂。如此往返,数年后,方觉有所突破,获得了对笔墨的感觉。

我想,无论新与旧、巧与拙,文气血脉还是要平,只有平才能走得远,才有抵御粗陋芜杂的高境界。独自在书法的世界闭关锁山,生活变得简单清净,一简则远,一远则幽,这给寻常的日子增加了宁静和深度。于是,对笔墨的迷恋,逐渐成为一种信仰和情怀。

朱幼棣:现代书法就是无耻书法和白痴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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