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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钱穆
孔子生在春秋晚期,他是中国思想史上有最高领导地位的人。但孔子思想并非凭空突起,他还是承续春秋思想而来。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
世界上一切宗教,似乎都想根据人死问题来解决人生问题,孔子则认为明白了人生问题,才能答覆人死问题。世界上一切宗教,都把奉事鬼神高举在奉事人生之上,孔子则认为须先懂得奉事人,才能讲到奉事鬼。这一态度,使孔子不能成一宗教主,也使中国思想史之将来,永远走不上宗教的道路。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
孔子的思想态度,全偏重在实际人生上,即所谓“务民之义”。而对宗教信仰,以及哲学形上学的玄想,牵涉到人之生前和死后,以及抽象超越的精神界,如鬼神问题等,则抱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论语·颜渊》)
孔子所常讲的“仁”,并没有什么深微奥妙处,只在有一颗爱人之心便是仁。而这颗爱人之心,却是人心所固有,所同有。
个别的利害计较,孔子是不太注重的。在孔子,宁愿赞成命的观念。外面环境之复杂,人事之变动,随时有不可逆测的偶然事件之发生,使我们对一切利害计较终于无准难凭,则何如回转念头,先从自己内心的情意上起算,不要先从外面事势的利害上较量呢?“命”在孔子看来,是一个不必然的。我们若明白得外面有一不必然之命,自然肯回向自身那个必可然之仁了。
仁者并不是不愿博施济众,然而这有待于外面一切的形势与条件,纵使像尧、舜般,掌握到人间最高的权力,也未必能充尽其量的博施与济众,这便是谓“命”。命限制了人的种种可能,却逼出人一条惟一可能之路,这一条路,则是尽人可能的,那便是所谓“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只在我们心上之一念,外面一切条件束缚不得。一切形势转移不得。只有仁不在命之内。孔子把“命”字来阐述宇宙界,把“仁”字来安定人生界。尽在不可知之宇宙里,来建立必然而可能之人生理想。
孔子论“仁”,指的人心内部之情意与态度,此种情意与态度,如何求其表达到外面实际的人生界而恰到好处呢?于是孔子才又注重到“礼”。
在知识上,必须“知命”才能求仁。在行为上,必须“复礼”才能为仁。礼是人生相处之种种节限。人往往为个己求利的目的而逾越了此种节限。但逾越此节限,未必就是利。
“礼”在仁与命之交界处。在最先,礼本从人与天、人与神、人与鬼的接触兴起,那是一种宗教仪式,是人生界与宇宙界感通的一条路程。但若人类内心没有一种积极蕲向的仁,便无从有这许多礼。孔子只为把此礼之意、礼之内心、礼之所由起之一关参透了,又把礼的精义转移扩大到人生界,教人在人生相与中,明白得有一条彼我相交接,而又为彼我所不得逾越之一线,此即孔门儒家之所谓“礼”。
在中国思想里,好像很少注重到自由。其实孔子说“克己”,克,克也,胜也。把自己私的一面克去,莫要让它放肆。是克己。“由己”,克己便兼顾到人,但实行只在己一面,是由己。即就是自由。
孔子认为人生只能有有节限的自由。“命”与“礼”是节限,“仁”是自由。为仁是全由自己的,仁是尽人可能而必然可得的,只要把自己先安顿在此节限之内。而此种节限,亦是先照顾到人的一边而始存在的。
人生在宇宙间的节制是“命”,个人在人生中的节限是“礼”,个人在人生与宇宙中的尽量的自由是“仁”。人在节限中获得其尽量之自由,这是一种乐。故孔子言礼必连言乐。人须认识得此节限是智,故孔子言仁必连言智。西方思想偏向外,所以更喜言智与乐。中国思想偏向内,所以孔子更喜言仁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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