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重读《盐铁论》,风物长宜放眼量

1192 人参与  2020年10月26日 19:32  分类 : 国学大师_国学经典_国学教育_国学经典名句  评论

笔者加入的两个群,最近呈现出有意思的现象:一个历史专业的群,连续三天都在讨论抗日战争中阳明堡战役八路军摧毁了4架还是24架日机,炒得一塌糊涂,人身攻击都已被祭出。另一个群,一群金融、法律专业人员的交流群,这几天的话题都是政府追缴社保、提高合伙制私募基金税率。

对比之下,一个是充满书生气质,一个是对现实和社会的焦虑。两派人员,因其专业背景、个人经历的不同,关注的问题、探讨的深度,差异也是非常巨大。作为早已“告别历史”的曾经的历史人,对于一群历史学人这种无关痛痒、无关宏旨、无关现实的琐碎事实的讨论,心生厌恶与鄙夷。历史研究如果陷入这种琐碎且无意义的考据,也就只是为兴趣而研究、为研究而研究。历史的功用,实在是被狗吃了。冒着被黑的风险,果断在群里甩出一句“都几天了,还在吵多少架飞机。风物长宜放眼量,劝君睁眼看世界”,赶紧走人。而第二个群的话题,则是今天主题的源起。

提高合伙制私募基金税率、修改个税起征点、追缴社保欠款并提高缴纳基数,最近一连串的政策让人眼花缭乱,从各方看到的表现和情绪都是焦虑与担心。最近关于减税以推动中小企业发展、促进消费的呼吁,也越发流行起来。如果孤立地看这三项政策,的确会让人很难揣摩,不知政府用意,或者对政府的动机存疑,但很多人其实忘记年初一件非常重要事件:修宪,取消连任限制。修宪、援非、调整税收和财政政策,这一连串的背后,或许存在者一种宏大的布局或战略安排。我们学历史的,常说的有两句话,想想还是蛮有智慧的:第一句叫“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第二句叫“历史是不断重演的”。当我们去回顾历史,一定会发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大地上,类似的故事其实早已发生。

西汉昭帝(刘弗陵)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在大将军霍光的授意下,召集各郡国贤良文学,与御史大夫桑弘羊进行了一次影响中国两千多年的会议,史称“盐铁会议”。辩论双方就一代雄才汉武帝年间的盐铁专营、均输平准、货币政策、边关军备、边疆屯垦、人事制度等各方面进行了细致地讨论,最终形成《盐铁论》一书。辩论双方中的桑弘羊,是汉武帝扩张战略及大国战略的鉴定拥护者,面对儒生历数盐铁国营、全面扩张政策的罪恶,桑弘羊提出了中国历来政府或统治者最关心的三个问题,只指要害:

1、帝国运转需要巨额的财政开支,光靠农业税根本不够,如果不执行国有专营,请问钱从何处而来?

2、一旦遇到战争、灾荒急需用钱,国库空虚,如何处置?

3、如果中央不把财源握在手中,形成压倒性的力量,一旦地方实力膨胀,,如何处理?

桑弘羊的问题实际上是两个:(1)国家没有财政收入如何保证稳定发展?(2)国家不进行强力控制如何确保统一安定。但他隐含了一个问题:没有钱与权,国家如何实现自己宏大战略?前面稳定与统一两个问题,实际上只是国家战略实施的基础。根本的,在汉武帝及其拥趸的观念中,国家的存在,必然有其根本的战略与目的,而一切的政策安排,都是为了实现这一战略与目的。

桑弘羊之问,实则是对汉武帝年间国家动员、抵御匈奴、开疆拓土政策的总结,是对汉武帝路线的一种遵循与依赖。在春秋战国的持续战争与动荡中,国家为了存续与发展,必须建立起广泛的动员机制,对全体民众进行牢固的把控,集中一切社会资源和财富,在列强争霸中求得生存。所以中国的专制主义传统是在列国争霸的历史进程逐渐形成的,在秦汉统一战争和抵御匈奴、对外开疆拓土的过程中逐渐稳固,最终形成谭嗣同所谓的“二千年之政,皆秦政也。”关于该观点,前期我在本号推文《利出一孔》中也做了论述:

“早间与朋友喝茶,聊到‘利出一孔’这一句。本出自《管子·国蓄》‘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战国时《商君书·弱民》又提到“利出一孔,则国多物。”即天下荣名利禄,均自一处而来、一处而得,民众仅赖此而活,弱民、愚民,则能有效管控和动员,国家自然强大。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一孔之利,即为‘农战’,社会生活的主题,就是农业生产和国家战争。

农以蓄财,战以强国。农战的思维,一是将社会生活的主题固定化、简单化,除了农业生产和战争,民众不需要关心其他事情,也不能参与其他事情,一切为了国家战略,一切依赖于国家战略。一个社会经济结构、社会结构越是复杂,行政管理成本自然越高,对管理的专业化水平也要求更高。社会结构简单化的结果,是行政管理难度的降低,国家机器可以高效运转,行政管理的成本极低。

辅以军功爵制度,民众的社会地位、财富、土地、名誉,均与农战相捆绑,能够快速、有效地进行社会动员。秦国快速统一六国,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其社会动员的广泛性、持久性,都较六国要强大许多。社会动员能力是强权君主实施国家战略的一个重要支柱。汉武帝时代,能够与匈奴在短期内进行持续较量,除了汉初七十年的经济发展以外,国家的组织能力、动员能力也是十分重要的。西汉的爵本位制度,即‘一孔之利’的出口,民以军功授爵、纳粮授爵,爵位是社会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和来源。辅以里甲制度,国家权力从中央直达每一个家庭,权力‘一捅到底’,任何人都难以逃脱。中国传统社会所谓的‘王权不下县’的观念,在秦汉社会其实并不适用,国家的控制能力,与我们的理解和想象,相去甚远。”

汉武帝作为雄才大略之主,当然不只是希望享受富贵,所以其志向远大,在即位之初已开始显现。在于匈奴的对抗中,汉武帝逐渐发现,可资利用的资源和力量,并不能实现他的抱负。通西域、却匈奴、收南岳、抚西南,这些都需要流水样的钱财和巨大的人力物力。国力枯竭,必须扩宽财源,《史记·平准书》记载“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选举陵迟,廉耻相冒,武力进用,法严令具。兴利之臣自此始也。”兴利之臣,简言之即为国家提供或寻找财源的官员。细读《平准书》我们会发现,《盐铁论》所述的盐铁官营、平准均输、算缗告缗各项政策,是在对外战争和扩张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

汉武帝竭尽民力,终于开创一代伟业,但其其晚年,则陷入“孝武奢侈余敝师旅之后,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的境地。整整一代人的命运,被拴在了国家的巨轮上,被无情地带动、碾压,难有自我选择的机会。

重读《盐铁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再回头看当下,或许能有不一样的体会。历史往往歌颂盛世,歌颂盛世的功业与繁华,歌颂缔造盛世的巨人与伟业;但却忽视了底下累累的白骨与鲜血。无论是汉武帝还是秦始皇,千古帝王,背后都是万姓枯骨。战略与雄心,后世人看来,是个好东西;当事人看来,还不如一顿白馍馍,一碗小米酒。


《论语·颜渊》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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