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可靠的,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1087 人参与  2021年04月10日 21:22  分类 : 好文推荐_好文章大全_好文章摘抄_好文章欣赏  评论

顾城自述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我要死,那个时候我确实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傍晚,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忽然就觉得那些死去的人都像灰烬一样涂在墙上;而我也要到那个墙上去,变成白色的灰烬;这件事情竟然无法避免,我知道就是我妈妈也没办法帮助我。

我受到了非常大的震动。我忽然发现做一切事情居然都是毫无意义的,我无论是上学,去学习任何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那时候,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够多玩儿一天算一天,就是找些好玩儿的事情。

后来中国发生了“WG”。我的父亲给捉走了。另外,我们家所有的书都被拿走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可靠的,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不能想象。

而且我也看到了人性的另外一面:就像,那些人曾经多么热爱那些电影明星,而这个时刻他们又多么热心地想把他们弄死……所以我对人是非常恐惧的。人,他今天认识你,第二天他就完全地不认识你了。

我看见的第一个死人是在一个河边,一些小孩儿在拿石头砸这个死人,好像他是一个玩具。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到一个特别远的地方去,没有这样的事情,我要自己种土豆过日子,修一道墙,把我围在里边。

十二岁的时候,我离开了北京,也永远地离开了学校。我放猪,在山东的一个地方。在那儿我知道了,不仅人之间的斗争是残酷的,自然中的争斗也非常残酷。

在我住的那个地方,草只能长这样高,但它就是我们每天作饭的燃料。但是也就是在那个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我最初的信仰。

我在荒地上走的时候,有一群鸟儿,它们飞来,对我叫,对我说话,当时我非常感动,我就哭起来了。后来我开始写诗,对这些鸟儿,对那些看着我的很小的花儿、草,说话。我知道我心里有一种爱,我没法儿表达出来,我只能写。

我在河边的时候,有一只鸟儿,在空中睡觉,它向我落下来,它惊醒的时候,我就写了一首诗,叫“生命幻想曲”。我觉得,我在蓝天中飘荡,阳光像瀑布一样,把我的皮肤给洗黑了……

也就在这时候我知道了,我就是那只飞过的鸟儿,我也是河水,也是河岸,就像我的这只手和这只手一样。万物中间有一种轻柔的语言,它光明地流动着,无论白天黑夜,在我们心里干净的时候它也到达和穿过我们。我们一同万物,因由这个语言而生生不息。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些老师告诉我的话不对。我不仅是一个人,我也是鸟儿,也是鱼,是无数个瞬间的闪光,也是这种无处不在的语言。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文化,不知道诗歌,不知道哲学,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我是幸福的。我有我的世界,我和天地、空气、树木、水流融为一体,恢复了一种跟万物相通的生命的记忆。

就在我最幸福的这个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写了一本儿诗。但是也就在这时候,我发生了另外一个危险,就是发现我在长大,变成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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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我觉得已经是足够让我惊讶的事了,变成一个男人更让我没法想象;因为我觉得男人都是很难看的。

我怀着这种深深的惊讶,回到了城里。结果我发现人们都在过一种奇怪的生活,他们像汽车一样沿着红绿灯开来开去。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怎么跟人说话了,我得开始学习说话。但我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吓了一跳,我的声音非常难听,而且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这种内部的痛苦和外界的那种搅乱之下,我的精神就发生了危机。我爬上一个高楼,我看到底下的人,他们很小,他们很可爱,就像昆虫一样。我忽然发现,我还可以下去再跟他们生活一天,因为死亡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便是安全的,不用害怕落在耻辱中永劫不复。

这样我就从那个楼上下来,一天一天地生活了很多年,经过了爱情,经过了革命,经过了各种现代思潮的冲击。

我也受过外国思潮一些影响。那个时候我老在想,我到底是什么,到底要什么,在一九八三年的时候。后来脑子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意识到我反倒变得越来越愚蠢。

我离开了中国,我觉得中国不会再有中国古诗中的美丽了。我到了欧州,到了新西兰的那个岛上。我期望自然树林能够恢复我小时的感觉,给我纯净生命的气息。

但是有区别的是,这时候我已经不是十四岁了,我发现我在什么都不要的时候,我的生命仍然处在一个盲目的状态中,它仍然要自己行动。有一种能量,我想消耗掉这种能量,我让自己挨饿,干干不动的活儿,搬那些石头,把自己慢慢磨掉。

渐渐地,我就觉不出时间来了,每天上山,一抬头儿,天已经黑了,也就刚搬几块石头。

有一天我从山上下来,忽然间好像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边醒来了,我看见了红色的花朵开在树上,火红的,开满了。背后的月亮很大,一只黑色的大鸟站在树上,远处大雁慢慢地飞……我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一个人呢?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真是一个空空的走廊,有一种生命通过,在另一端变成语言、诗歌,变成花朵……

作为一个人,我觉得我什么也不能安排,所有的东西,所有的过程,生老病死,充满了命运,都不是我可以选择的——诞生我不能选择,变成一个男人也不是我选择的,当一个中国人也不是我的选择,这些都不是我选择的;

但是呢,在这一切之外,在这一切之上,在这一切之中,有一个“名”,我觉得这就是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道理,或者说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要做的事情。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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