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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诗词世界
作者 | 聂隐娘
公元604年,仁寿宫,隋文帝杨坚已经病入膏肓。
死神也许下一秒就会来临。
忽然,宠妃宣华夫人冲了进来,扑在杨坚身上:“太子无礼。”
看着宣华夫人衣衫不整的样子,杨坚瞬间明白了。
太子,就是杨广。
这些年,杨广的仁爱孝悌,难道全是装的吗?
杨坚急火攻心,召来亲信:“去找废太子杨勇。”
杨勇是杨广的大哥,曾经当过二十年的太子。
正是把杨勇挤了下去,杨广才坐上了太子之位。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杨坚想要换太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仁寿宫内外早已被杨广牢牢控制,皇帝的音信根本传不出去。
身为皇帝,杨坚无力回天,不多久,一命呜呼。
杨广成了皇帝。
装孝子装了十几年,杨广决定不装了。
杨坚死后没多久,杨广派人给宣华夫人送去了一个小盒子。
宣华夫人害怕极了。
丈夫已死,失去了靠山,盒中装的定是毒药。
谁不害怕死亡呢?
宣华夫人迟迟不敢打开。
在宫人催促下,宣华夫人缓缓打开盒子,准备接受既到的命运。
盒中不是毒药,赫然是——同心结。
同心结,是情人间互赠的信物。
宣华夫人目瞪口呆:“丈夫的儿子在向她告白。”
可丈夫尸骨未寒啊!
为了活着,她收下了礼物。
当天,杨广就临幸了宣华夫人。
当然,他没忘了杨勇。
杨坚已经去世,杨广马上派人处死了自己的哥哥——杨勇。
皇位彻底没有了威胁。
杨广顺利继位,成为隋朝的第二个皇帝。
1.
在此之前,杨广堪称一个“大戏精”。
在父母面前,装作不近女色、仁爱孝悌,一装就是十几年。
人,压抑得有多狠,反弹就有多强烈。
如今,杨广终于登上皇位。
被压制了十几年的欲望,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杨广最爱两件事。
第一是旅游。
最喜欢坐船游。
江都,就是现在的扬州,是杨广最喜欢去的地方。
命人修造了巨大又豪华的船舫,沿着水路,上万名纤夫拉着船,带着无数的王公贵族,开向江都。
去了江南,也去塞北,威慑周边小国,展现强悍的大国气质。
他当皇帝十四年,三游扬州,两巡塞北,一游河右,三至涿郡,还在长安、洛阳间频繁往还。
为了来往方便,还修了大运河。
所到之处,都是巨大的排场,极尽奢侈。
他开心了,老百姓累死了,扛不下去了,纷纷造反。
第二是爱打仗。
周边小国不服,杨广说:打他。
高句丽不来朝拜,他御驾亲征带兵去打,却被灰溜溜地打了回来。
一连打了三次。
杨广干的这些事儿,都要钱,国家财力耗不起,人力也耗不起。
没钱,就收赋税,多收几年的。
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只能揭竿而起。
2.
杨广当皇帝14年,暴发了136起民变及兵变。
隋朝的大好局面,在杨广这个二世祖手里败坏了。
左看看,右看看,杨广这个人,真不是个人。
难道,杨广就没有什么优点吗?
有。
杨广是一个好诗人。
这……让人大跌眼镜,却是事实。
虽说“诗如其人”,但真理在杨广这里拐了弯。
如果有人问:隋朝最优秀的诗人是谁?
杨广一定把手举过头顶:是朕。
他说:
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隋书·五行志》)
如果我和士大夫们比文采,我一定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而事实证明,杨广没有夸张。
隋朝士人不少,而留名后世的诗人,却屈指可数。
杨广就是其中一个。
3.
一个合格的诗人,首先是热爱。
杨广爱写诗,走哪写哪,到辽东巡游,写诗。到江南游玩,也要写诗。
他的诗,大致可分为三部分,一类是在特定正式场合写的诗,如《冬至乾阳殿受朝诗》;一类是巡游辽东写的纪行诗,一类是反映巡幸洛阳、江南游乐生活的诗。
不管是哪一类,杨广都发挥得很好。
大业五年,杨广西巡张掖,写下《饮马长城窟行》诗: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慷慨悲歌,情感开阔,颇有曹操遗风。
杨广多次巡视北方,意在向周边的国家展示大国神威,杨广将这种精神气注入了诗中。
在扬州,过得很开心,写下:
江都宫乐歌
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复好游。
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余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
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这首诗除了失粘,每句都合七律,在七律还未成熟的隋朝,显得难能可贵。
有学者称这首诗为七言律祖之一。
夏天到了,江上风景不错,写首诗:
夏日临江诗
夏潭荫修竹,高岸坐长枫。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
鹭飞林外白,莲开水上红。
逍遥有馀兴,怅望情不终。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鹭飞林外白,莲开水上红。”真是太美了!
景物刻画生动,在山水、色彩、动静中,获得一个恰好的平衡,不亚于王维的山水名句。
如果不说作者,还以为是哪个唐代诗人的妙笔。
这首朴拙的《江陵女歌》,据说也出自杨广之手:
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
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这首诗类似民歌,全诗没有华词丽句,尽是朴拙。
朴素的事物,简单的雨水,与隽永的情感相得益彰。
杨广的《悲秋》《冬夜》诗也颇为人称道。
悲秋诗
故年秋始去,今年秋复来。
露浓山气冷,风急蝉声哀。
鸟击初移树,鱼寒欲隐苔。
断雾时通日,残云尚作雷。
冬夜诗
不觉岁将尽,已复入长安。
月影含冰冻,风声凄夜寒。
江海波涛壮,崤潼坂险难。
无因寄飞翼,徒欲动和銮。
这两首诗的开头不饰雕琢、非常自然,像极了唐代诗人的信笔绝唱。
柏杨说:杨广作诗充满感情,造诣很高。
确实如此。
读他的诗,你可以感受到鲜活饱满的情绪,充满生气,感染着人。
杨广的诗,风格清雅。
南北朝人写诗,多是宫体诗。
宫体诗,多是艳情诗,词藻华丽,但多数格调不高,重复讲的都是情情爱爱。
可杨广跳出宫体诗的老套路,他的诗作反而给人一种清新、开阔的感觉。
4.
杨广最为人称道的作品,当属《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二首·其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傍晚的江上,那么平静,岸上开满了春花。
明月江空,星子满天,月亮、星子倒映在水中,随着流波远去,随着潮水飘荡。
明月、星子,本是天上不可触之物,在杨广诗中,却恍然有了新的情态,仿佛可以把玩,可以握在手中。
江水将明月、星子纳入其中,似乎将整个宇宙也包含在内。
《春江花月夜》生机蓬勃,动感十足,清新又开阔。
杨广去世50多年后,一个叫张若虚的初唐诗人写下《春江花月夜》,成千古经典之作。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于杨广诗承一脉而来。
杨广第二首流传最广的诗,当属《野望》: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野外,几只寒鸦飞走,流水绕着孤独的村庄。
斜阳欲落,大地马上要沉浸在一片灰暗之中,黯淡寂寥的情绪包裹着诗人。
全诗20字,意境浑成,读完被一种空落落的情绪包围。
是孤独、是飘零、是失落、还是不得回乡的无奈,也许都有。
很难想象,如此富有情致的小诗,出自那个荒淫好色的暴君之手。
别看这首诗简单,宋代大词人秦观也为他拍手叫好。
最高的致敬,是模仿。
秦观写下名作——《满庭芳·山抹微云》。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成为秦观传唱千古的名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化用了杨广的句子——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后人经常拿杨广和李世民做比较。
文治武功上,李世民样样比杨广强,但是,在写诗上,李世民却比不上杨广。
5.
公元618年,杨广在扬州,被部下宇文化及所杀。
后人给他的谥号为:炀。
《谥法》规定: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
这么一看,隋炀帝,和他本人很符合。
如果他不是皇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国学大师南怀瑾曾引用他的塾师老师的一首七绝:
隋炀不幸为天子,安石可怜作相公。
若使二人穷到老,一为名士一文雄。
杨广不幸,身为天子,王安石不幸,走上朝堂。
假如两人不得志,穷困到老,杨广也许会成为名士,而王安石会成为一代文雄。
历史没有如果。
能够写诗,还能写好诗。
证明杨广是一个有才华,有着高雅品位的人。
暴君也能写好诗?人性就是如此复杂。
杨广,本有机会红的。
奈何,干的荒唐事太多,硬是把他写诗的一点星光给盖住了。
如今,世人知道暴君杨广的多,知道诗人杨广的,还是太少了。
素材资料来源:《隋代文学研究》《大隋兴衰四十年》《给孩子的唐诗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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