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嫖娼：我风流，但绝不下流！

来源　｜　诗词世界‍‍‍‍‍‍‍‍‍‍

在古代的中国，章台女（即娼妓）与五陵少年之间，常常是，“烟翠薄情攀不得，星茫浮艳采无因。”

女子们最精彩纷呈、摇曳多姿的年华，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当烟花女子年纪大了，则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饶是如此，古代掌握话语权的男人，说她们最是无情、唯利是图。

情感从来是相互的，纨绔子弟对她们薄情，勾栏女子自然也会无义。但若碰到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她们表现出来的忠义与德行，常常令好男儿汗颜。

北宋仁宗时期，中国出现了一个落魄的词人柳永，他以真心对待妓女，妓女们也报之以柔情，纵使柳永最落寞的时候，她们亦不以为意。

轻浮

柳永的祖父名柳崇，曾经做过县丞，他见到百姓日子艰难，甚至多以纸片为衣。柳崇慨然说道：“此岂有道之毂耶？”于是乎发誓终生不仕，老于布衣。

柳崇奉行儒学，以行义著于乡里，以兢严治于闺门，乡里之人发生争执，不去找县官反而找他评理。

他的孩子们勤修礼法，敏而好学，哪怕身在千里之外，柳崇的教诲好像就在耳边。

历史的脚步走过南唐，柳崇的儿子之一柳宜，以“褐衣”入仕，后来官做到监察御史。公元９６０年，后周诸将发动陈桥兵变，拥护赵匡胤为帝，大宋建立，乱世终结。

二十四年之后，即公元９８４年，儿子柳永出生，生活逐渐平稳，柳宜的学业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儿子柳永两岁那年，柳宜进士及第。

简而言之，柳永出生于一个非常典型的“奉儒守官”之家。

从小时候开始，柳永便称得上勤奋好学。一十七岁那年，他无意中读到无名氏所作《眉峰碧》，渐渐开始领悟作词的章法。

《眉峰碧》说的是市井之辈的羁旅之苦，读之缠绵悱恻，带着艳词的性质。其词内容如下：

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

镇日相看未足时，

忍便使、鸳鸯只！

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

窗外芭蕉窗里人，

分明叶上心头滴。

据《古今词话》记载，柳永的这段履历，是通过“一妓向人道之”。换言之，他将自己学词的缘起，炫耀给烟花女子，风尘之人又告诉别的客人。因此，柳永的故事才开始在民间流传。

时日渐长，一个轻浮浪荡少年的形象，也几乎跃然于纸上。

公元１００２年，十九岁的柳永离开家乡崇安，去往汴京应礼部试。他取道水路，经由钱塘江入杭州。因为沉溺于听歌买笑，他沉沦在杭州，甚至耽误了行程。

直到一年后的秋天，柳永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考试已然耽搁，他便选择拜谒杭州知州孙何（有的学者说是孙沔）。

正所谓“侯门深似海”，孙何的门禁甚严，柳永想见终究不得见。无奈之下，他竟然想出一个馊主意。

柳永写了一首词，找到苏杭名妓楚楚，“借她朱唇歌于孙相公之前”，楚楚欣然答应。某日里孙何请她唱曲儿时，楚楚亮容颜，展歌喉，唱了一曲《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此词，单讲杭州之美。他借着妓女之口，为自己扬诗名，不可谓不轻浮，但成果却也立竿见影。据说，听罢此词后，孙“即日迎耆卿（柳永）预坐”。

除了感动了孙知州，柳永的这首词，同样让对大宋虎视眈眈的金朝，变得更加着迷。据笔记记载，很多年之后，金主完颜亮读到这首词，倾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美好景观，于是竟有了投鞭渡江，吞并大宋的野心。

如果传闻属实，柳永的轻浮可谓获罪多矣。

狂傲

毋庸置疑，柳永之文采飞扬，可谓举世无双。

文采风流使得他自恃其才，渐渐地，无一个人能入得了柳永的法眼。他的狂傲，甚至表现在失败之后。

公元１００９年左右，柳永二十六岁，是年他在汴京第一次参加科考。

考试之前，柳永的自信心爆棚，他专门写过一篇《长寿乐》，其中有“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时、等著回来贺喜。”之句。

只可惜，他人生中头一遭考试，终究以落第为结局。尝到败绩的柳永，并没有收敛多少，他特意作《如鱼水》：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如词中所述，“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柳永认为自己的失败，纯粹属于偶然因素，是非莫挂在心头，富贵岂可听命于人，时运来了，他的志向定能实现。

六年之后，柳永第二次参加考试，他算计着时来运转，但结果照旧，他再次落第。

柳永再接再厉，三十五岁的他，来了个三进宫。然而造化弄人，他并没有收获奇迹。

愤慨必然会愤慨，此时的柳永，犹然不丢狂傲本性。“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他在诗词中如此写道。

六年之后，柳永四度考试，仿佛约定好了一般，他继续落榜。也就是这一次，仁宗皇帝甚至还揶揄他：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关于这段履历，后世的小说家冯梦龙，还专门编排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话说，北宋仁宗年间，当时的宰相姓吕，名夷简。恰逢其六十岁诞辰，吕宰相苦于家妓无新歌祝寿，他特意令人请柳永填词。

彼时的柳永正在积翠楼，与名妓徐冬冬戏耍。得到消息后，柳永欣然应允，他令冬冬取出两幅蓉笺纸，铺于几案之上。柳永也不打草稿，转瞬之间即写出一阕《千秋月》。

写完一首，柳永意犹未尽，恰好还剩一张蓉笺纸，乘着余兴，他又填了一首《西江月》：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

可想而知，这首词单讲柳永的牢骚与委屈，绝对不应该呈送给宰相。然而，来取笺纸的小厮不懂，他见桌上有两卷纸，便一并取走了。

吕夷简读完一阕《千秋月》分外喜欢，他见到还有一幅字，想当然地便打开来欣赏。读到“不屑与人称量”之句，吕宰相便已心生不悦，读罢“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之句，吕夷简简直是勃然大怒，他大喝一声：“柳永这小子，未免太过轻薄。”

时光荏苒，恰逢大宋开科取士，柳永也榜上有名。仁宗皇帝早就听闻他的大名，想录用柳永为翰林。在录取之前，仁宗先问宰相吕夷简的意见。

吕夷简趁机将那首《西江月》诵了一遍，并且说道：“柳永此人虽有词华，然恃才高傲，全不以功名为念。”

丞相的话说完，仁宗深以为然，皇帝御笔批了四句话道：

柳永不求富贵，谁将富贵求之？

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

这段故事大抵是虚构的，但柳永之孤傲，却是实打实的。因为孤傲，他的真心朋友很少。

真情

令人唏嘘的是，世人眼中最薄情的妓女，却以一片真心对待柳永，勾栏之人几乎奉他为神明。

柳永身无分文，唯有满腹诗书，他回报给女孩子们的，便也只有华丽的词篇。

据后世人总结，柳永存世的词作中，歌妓之作占了很大一部分，其《乐章集》收录词篇２１３首，有近７０首是专门写女子的。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在《少年游》中，柳永细致描摹女子形态之美。

“急锵环佩上华裀。促拍尽随红袖举，风柳腰身。簌簌轻裙。妙尽尖新。”

通过一阕《浪淘沙》，柳永更进一步，由形态之美，言及女子舞姿之曼妙。

“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倾听处，王孙帝子，鹤盖成阴。”

藉由一曲《瑞鹧鸪》，柳永的笔触由舞姿，至于歌声。

自古以来的歌姬，通过声、乐、舞、泪、怨、思等各种方式，表现她们各异的思绪与状态，柳永最懂女子，其通过一支笔，将她们的万千思绪，洒落在纸张。

北宋末年的中国，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以及一夫一妻多妾等，如今看来并不公平的观念，在当时人们心目中，却已渐渐根深蒂固。

据宋朝法律文件《宋刑统》规定，女性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属，妻子的法律地位比丈夫低二等。正妻尚且如此，姬妾、歌女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她们纵然盛装娱乐宾朋，可谁又能了解，她们孤苦伶仃的一颗心呢？

旁人不屑于，但柳永愿意去懂，他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悲情的柳永愿意了解悲情的女子。

上天垂青这个失意之人，公元１０３４年，失意的老年人柳永，终于登进士及第。

在那个年代，柳永算得上长寿之人，此后小２０年，他担任一些小官，柳永工作兢兢业业，在时代的洪流中，却几乎没能留下什么声响。

他终究是孤寂的，生活困顿，家无余产，身死之时，甚至到了无人安葬的境地。

民间传说，最终是那些世人眼中最薄情的妓女，集体凑钱将柳永安葬。照他的遗愿，女子们在柳永的墓碑上刻下“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

出殡的那日，满城的妓人，集体送葬，无一人不到。偶然来送葬的官僚，自觉惭愧，掩面而去。市井的浪子们笑着说：“这个鬼阿伯做鬼也爱风流胡闹呵。”

妓女集体送葬，或许是民间传闻，但清明节祭拜柳永，即“吊柳七”的风俗，毫无疑问，则是一个事实。

柳永非但不是合格的儒生，他甚至是一个轻浮的狂夫。过去千余年了，世人早已忘记肃穆的柳崇，想念的反而是浪荡的柳永。

哪怕是在南宋，当时的学者称颂其故乡崇安人杰地灵，他们还是先想起来柳永：

屯田词，考功诗，白水之白锺此奇。

钩章棘句凌万象，逸兴高情俱一时。

诗中之屯田，指代的便是是词人柳永，他故去已近百余年，人们犹然怀念这个洒脱之人。

另一方面，柳永以自己的一片真心对待勾栏之人，靠着这片真诚，他收获到歌女的垂青与爱戴。世上诗人万千，也唯有他，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所谓的“姬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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